公白飞说得对

爱中人

这是被期末考试逼到悬崖的产物,巨ooc,放飞自我,没有逻辑,大纲被我吃了


无beta,欢迎捉虫。
现代au
主ERE 可能RE多一点??? 双c 
弗以伊/热安 艾潘妮/巴阿雷 暗示有


斜线无意义
 
summary:安灼拉震惊地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格朗泰尔,但是现在他有机会从格朗泰尔的学业开始。虽然过往不同的理念让他对格朗泰尔产生误解和成见,但毕竟他们正年轻,一切为时未晚。
 


    寂静之后,古费拉克怀着对友人的无限同情和深沉爱意率先打破了沉默,“现在才四月,对吧。”


    安灼拉迷惑地半张着嘴,消化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量。他确实不了解格朗泰尔,他一直以为他是美术专业学生。但是在此之前为什么他没有想想,珂赛特和格朗泰尔在遇到他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


    承认吧,阿波罗。你根本不在意。


    一个微弱而熟悉的声音在安灼拉耳边嘟囔,听起来很像格朗泰尔。但是安灼拉转向酒鬼的时候,发现他翠色的眼睛正沉默地向着地板。


    古费拉克的嘴一张一合,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虚空传来:“离期末还有两个多月,你们要开始准备考试——”


    “所以我们想请你们帮忙啦。”珂赛特提起裙摆行了个俏皮的屈膝礼,“在台上走一圈,没有高跟鞋,也不会出现裙子。”


    “噢。”古费拉克的眼睛开始发光,“其实裙子我们也可以帮忙——”


     这话被一声尖叫打断了,穆尚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打闹里。


 


    安灼拉靠在窗边看着朋友们闹成一团:巴阿雷激动而坚决地重申自己除非打牌输了,否则绝不穿裙子;弗以伊热情洋溢地表示自己可以为他们做配饰;热安梦幻地微笑,在他那本封面绘着戴头盔的鸽子的灵感本子上记下一笔(安灼拉惊觉角落潦草的R署名属于格朗泰尔);古费拉克手舞足蹈,眼睛闪闪发亮;公白飞向前倾身,撑着下巴露出一丝笑意,书倒扣在膝头;若李靠在椅背上,指尖抵着太阳穴。


    他发现自己大概真的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珂赛特和格朗泰尔同班,而且格朗泰尔竟然是服装设计的学生。


    格朗泰尔依旧罕见地沉默着,他坐在桌上,双腿随意交叠,手虚虚握拳放在膝头。跟往常相反,一向能说会道的嘴紧紧闭合,除非问题落到他身上。柔软的黑色卷发半盖住他的前额,眼睫闪烁,那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时不时抬起,唇角上扬露出温和的微笑。他的手指有马克笔和彩铅的痕迹,裤腿上沾着线头。然后格朗泰尔转向了他,手指并拢收紧。卷起的袖口下露出一小片皮肤,上面有藤蔓叶子的一角。
    安灼拉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四下安静,所有人都看着他。


   “什么?”


   “你愿意为我们期末走秀做模特吗?”珂赛特张开双臂,嘴角上扬,阳光给她的金发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边,“我们做了一些希腊风格的东西,还为你们准备了咖啡和甜饼,格朗泰尔特供——”


    “好啊。”他的喉舌比大脑反应还迅速。格朗泰尔偏了偏头。


    古费拉克欢呼一声开始征求大家的日程表。看来在刚刚他走神的时候朋友们下了决心要把这个当做聚会的好机会。


    事后回想起来,安灼拉实在搞不清这个回答里“ABC里没有人能拒绝珂赛特”和“格朗泰尔特供”哪个成分多一些。事实上他的笔记本里还堆着一大堆半截法律论文,墙上还有永不停息的日程表,但是既然古费拉克曾断言他迟早会长成在室内凝固的云石雕像(与此同时格朗泰尔投来毫无效用的杀人视线),那还是不要成真为好。


 


 


    格朗泰尔和珂赛特租了个公寓当工作室。门打开的一刹那,安灼拉想起来了:艾潘妮轻描淡写地提过这事,但他没注意。


    格朗泰尔光脚踩在地板上,衬衫下摆随意地塞在牛仔裤里,裤脚盖过脚踝。他神情恍惚地把所有人迎了进来,眼窝乌青,下巴上布着胡茬,看起来像是熬了一个通宵。


    “格朗泰尔把这里稍微清了一遍。”珂赛特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古费拉克轻轻地撞了下格朗泰尔,后者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你们随意坐就好啦,我等等就来。”


    这块家具老旧而布满靠垫的空间充满生活气息,令人想起热安阳台上生命力过剩的盆栽或公白飞那本夹了五颜六色便签的剪贴簿。安灼拉的目光扫过柜子上一个雕像脑袋,一个圆滚滚的,用边缘粗糙的木块冒充底座的黏土小鸡,还有背景板上钉着的一些儿童蜡笔画。


    “那是珂赛特的。”安灼拉听到马吕斯的声音,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他脸上醉酒似的表情。“她和艾潘妮平日去福利院帮忙,是那里的孩子送她的。雕像是格朗泰尔的选修作业。”


    “喔。”一时间安灼拉想不出什么回答,只好点头。他和公白飞合租,古费拉克曾经惊叹于他房间四壁空空:清净,整齐,单调,一尘不染,一成不变。除了必要的生活品、书写工具、书籍,没有多余的东西。有一回古费拉克在他生日时趁机给他们添了个平底锅(之后他也陆陆续续借着各种名义往公白飞房间里堆靠垫、水杯、茶具之类的)。结果第一次明火烹饪安灼拉不但切到手还弄响了烟雾警报器,从此公白飞接管了厨房事务。


    头一次,安灼拉有那么一点点羡慕拥有如此鲜明生活气息的人。


    安灼拉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装着各种布料的纸箱。他的朋友歪七扭八地倒在地板上。古费拉克在跟格朗泰尔咬耳朵,珂赛特盛了咖啡过来,亲昵地捏捏后者的肩膀。公白飞坐得稍远,十指交叉,像居高临下的猫头鹰。艾潘妮眯着眼睛审视瘫在地上的巴阿雷。热安把书上一行字指给弗以伊看。若李、博须埃和米西塔什聚成一团。


 


    安灼拉一边把外衣解了,搭在椅背上,一边打量四周。


    真不敢相信三十分钟以前珂赛特让格朗泰尔量安灼拉尺寸的时候格朗泰尔脸上还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被推到房里的时候格朗泰尔看起来像放松了下来,但是安灼拉依然看得出他肩膀紧绷。


    要让别人打破沉默很简单的,毕竟酒后的格朗泰尔总是滔滔不绝。安灼拉不擅长聊天,但格朗泰尔擅长。要让格朗泰尔开口他只消轻轻一碰。但是还没等安灼拉发声,格朗泰尔突然口若悬河起来,从他第一次裙子做小了只得套在假人身上冒充斗篷的经历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大概是因为安灼拉的目光在挂起来的牛皮纸上好奇地停留了一段时间,也可能是因为安灼拉面对刺在海绵板上的服装图时候眼中流露出惊叹的意味。


    “真的?”安灼拉拿不准自己该不该信他。


    “我是说真的。以前立体裁剪是直接在模特身上做的。”格朗泰尔解开皮尺,句末尾音上扬,“而且为了保证尺寸准确要一丝不挂。”


    格朗泰尔踮着脚尖优雅地绕到他身后,像在跳一曲芭蕾。微冷的皮尺触到后背,安灼拉忍不住抽了口气。


    “莫慌,留着你的衬衣好啦。我只是量尺寸。”安灼拉听出了格朗泰尔的笑意。


    这个混蛋。安灼拉几乎要微笑了。


    如果格朗泰尔下一个动作不是隔着布料摸索他的肩胛骨的话。


    带针孔的指腹擦着肩背。安灼拉咬牙低头盯着一个地上的大头针。揉皱的纸张纸团扔了一地,似乎是便服的稿子,染着红的金的颜料印记。各色马克笔、彩铅和颜料罐混杂铺在布匹箱子旁。高矮不一的几摞书靠在稍远一些的墙角。墙上有几个小孔,旁边钉着一些拍立得相片:长在缪尚地板缝隙的草;弗以伊低头跟腿上的猫对视,一只带着墨痕的手落在猫背上;艾潘妮束着头发的半个背影;珂赛特捧着花的手;还有一些他认不出来的别的东西。格朗泰尔拍照他是知道的,但他几乎没看过成品。他记得最开始他发现自己被拍下来的时候曾斥格朗泰尔放下相机,这个念头让他喉咙发紧。幸好格朗泰尔没听他的。


    那只惯握画笔和剪子的手从背后伸过来触到咽喉,安灼拉几乎弹起来。皮尺滑过颈项,格朗泰尔把他的下颌抬高了些,让他平视前方。“刚刚跟你说的时候没听见。”


    安灼拉瞪着窗台上的寒丁子。娇俏的绿叶擎着四十三个粉色小星星,四十三个星星长成小片粉色星空,三四个蚂蚁在星空下来来去去。


    “放松。正常呼吸就好。”但这句话没有起效。酒鬼无可奈何地叹气,移开手,软尺落到胸前环了一圈,继续往下。安灼拉没吭声,指甲嵌进掌心,像被车灯照住的鹿,眼睛瞪大,无所适从。格朗泰尔在他身侧甩开软尺跪下,一手摁在腰上,另一手顺着腿部线条滑下,摁在脚踝上方。


    为什么量尺寸要这么久?


    又过了一个世纪。“好了。”


    他眨了眨眼,找回呼吸轻轻喘气。格朗泰尔抓起外衣罩在他身上,又把领子压住的金色发卷勾出来,眼睫低颤着,把外衣扣子一个个扣好。


    “好啦。”格朗泰尔拨开他稍长的金色额发,伸手抚平他的衣襟,眼带笑意后退一步,似在打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格朗泰尔的眼睛是盈盈的深潭。安灼拉垂下眼睛,视线落到袖口卷起的半截骨骼分明的手腕上。


    “你们好了没有?”巴阿雷在门外大叫,随后发出一声痛呼,像被艾潘妮击了一肘。


 


 


    自那事以后日历又掀过十几页。他和格朗泰尔的关系像一条供水稳定的河流。聚会时他们也能聊上几句。他鲜见格朗泰尔拿着拍立得或别的摄影工具。除了有一回,abc都在楼下,而他因为太倦了靠在阁楼的窗边小憩了一会儿,恍惚之间似乎听见一声小心翼翼的轻响。


    安灼拉觉得最近大家都有点奇怪,但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珂赛特做的不是男装。”公白飞若有所思地向着窗外嘀咕。


    “什么?”安灼拉从论文里抬头,顺着公白飞的视线往窗外看。窗台上摆着一盆垂着头的郁金香。又一个古费拉克残害植物且逐步侵占他们公寓的铁证。


    公白飞把视线转回植物培育的小册子上,“没什么。”


    客厅内又剩下书页的轻响,日影从安灼拉的头发上悄悄爬到膝下,渐渐淡了。指针踏到六点时门铃开始锲而不舍地响,一声比一声长。安灼拉眯着的眼突然张开,公白飞惊醒跳起应门,把抱着一纸袋新鲜食材的古费拉克放进来。


    最近古费拉克出现得很频繁。也许之前也很频繁,只是他没察觉。


    要是热安在就好了。热安总能知道所有事情。


    “你怎么来了?”安灼拉脖子酸痛,皱眉瞪着那纸袋,立刻发现自己语气有点不善。


    “为了防止我的朋友不小心烧掉公寓或者营养不良饿死在房里。”古费拉克狐疑地回盯了他一小会儿,摇头,像给无药可救却不自知的病人下诊断。然后把食材扔在厨房,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回来看那盆半蔫的花。公白飞迷惑地立在大张着嘴的冰箱前,里面真的空空如也。


    公白飞瞪着冰箱半晌,猛地甩上门,取下眼镜擦拭。“抱歉。”他嘟囔了一句,抓起冰箱顶的便签本。


    他忘记了购物这回事。这很不寻常。


    安灼拉看着公白飞写购物清单,又看着古费拉克郁郁地看那半死不活的花,啪嗒啪嗒地走回厨房。


    然后古费拉克开口了:“安琪,大R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他——他们用胚布做了一件样衣,你先试试。”


    安灼拉呼了口气,把书拨到一边。看来是没完了。他最近为着一些自己也抓不准的事心烦意乱。他想大叫,前几日一个混混对他吹口哨,以往他能对这种遭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放在最近却差点演变成暴力事件。他的暴躁程度随着古费拉克出现的频率与日俱增。也可能只是碰巧。因为天气很热。公白飞最近也精神恍惚。


    他想说“格朗泰尔自己怎么不找我?”话到嘴边又变成:“究竟是珂赛特还是格朗泰尔?”


    “什么?”古费拉克低头专心致志地切蘑菇。安灼拉觉得他听清楚了,只是不想回答,于是像个鼓胀的河豚似的重复了一遍。


    握菜刀的手一顿,“格朗泰尔。珂赛特做的是女装。”


    “噢。”安灼拉说不清自己是因为自己在格朗泰尔的选择名单上高兴还是因为是由珂赛特问他肯不肯帮忙而生气。还有古费拉克竟然试图在这等小事上装聋作哑。他像个蔫了一半的气球,但里面还充着一点儿氢气,随时能炸。


    公白飞把便签拍在冰箱上,默不作声地靠在柜边看古费拉克切东西。


    室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比只有公白飞和安灼拉的时候还要安静。只有菜刀撞在菜板上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日头沉到地平线了,窗外的树影拉得老长,小心翼翼攀住古费拉克的手臂。公白飞打着了电灯开关,让昏黄的灯光拢住厨房。安灼拉遥坐在客厅里,海潮似的夜色围上来。


    他呆坐着,好久才意识到异样的安静。


    相识十余年以来安灼拉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三个还能相对无言。事实上古费拉克一直是活跃的中心,负责活跃气氛,牵系所有朋友。安灼拉习惯了他一直在耳边聒噪。但现在火焰熄灭了,白噪音发生器不响了,而公白飞不说话的时候能像一块顽石沉默到天崩地裂,安灼拉认为自己偶尔也得负起破冰的责任。


    “呃,你们知道——格朗泰尔——”话冲出嘴边的同时安灼拉差点咬了舌尖,为自己不假思索挑起话题后悔得不行。他真的不擅长谈话。也许他就该乖乖地等冰盖消融,而不是妄想担起阿蒙森的责任,把自己也赔进去。


    这下公白飞和古费拉克都转过来了。很好。安灼拉想起前段时间古费拉克发给他的那两只步调一致的小猫。


    “嗯哼。”古费拉克盯着他,熟悉的猫头鹰眼神。


    “他——拍了很多照片。”安灼拉的舌头打了结,他盯着窗帘垂下的一个线头,“我以前不知道,他——”


    他还想讲R房间里那片粉色的星空,墙上钉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照片,墙角那摞夹着《政治论》《霍布士》的书。但他确实词穷了。


    他的脑袋像个档案柜,关于每个人的特征情感喜好都分门别类地排在里面,其中有一些档案字迹模糊,他坚信自己迟早能看清。但是格朗泰尔就是个意外,格朗泰尔是一地的纸屑,他没法把他全找出来然后拼回文件归类,或者说他以为把他拼好了放进柜子里,结果一转身地上又多出一小片,没完没了。


    “他爱好可多着呢。”古费拉克大笑。他几乎都能读懂他们没说完的话,对此安灼拉一直心怀感激,“上完选修R还拿雕刻简史糊墙,他还去社区教过小孩子拳击。”


    “我确实不了解他。”安灼拉叹气。


    “你确实是。”古费拉克耸肩。


    安灼拉思索了一会儿,想问问这句话有没有什么言外之意。但是公白飞进厨房了,古费拉克一下就忘了词。


 


 


    天气很好,周六没课。


    安灼拉在毯子里挣扎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坐在床沿,呆滞地站起,推门。
    沙沙的疏影和明晰的鸟啭占据了客厅,窗帘飘起,棕色的扇叶打着旋,四下俱寂。


    他想起来了。半梦半醒的时候古费拉克和公白飞的谈话曾像鸽子的絮语透过门缝。他翻了身,脸朝下趴着。片刻,细微的足音渐渐靠近,房门轻响了两下,他呻吟了一声,把自己埋回毯子堆成的坟墓里。


    “安琪还没起。”他听到公白飞低声说。


    所以公白飞是跟古费出去了。厨房里一对来不及收起来的杯子证实了安灼拉的猜想。


    他像个僵尸一样缓慢地去厨房接一杯咖啡,然后站在枝影摇坠的阳光里小口缀饮。日程表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确定自己今天能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把热安推荐的诗歌读完。


    直到手机铃响之前,他都这么认为的。


 


    格朗泰尔睁开眼睛。


    先是漆黑,视野中央渐渐显出人台的底座和样衣的一角。他想起自己昨晚将头抵在人台腹部,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子,带着耳机坐在高脚椅子上睡着了。
他僵硬地站起来,全身关节都发出刺耳的尖叫。剪刀正躺在脚下。他试着一抬腿,又碰掉了一个咖啡杯。


    “操。”他痛苦地闭紧眼睛,张开。现在他确实很需要一杯饱含糖分的咖啡,还必须洗个澡,而且屋内卫生状况堪忧,再不动手清理珂赛特得把他切成八块。他从草稿纸里摸出手机,扯下耳机划开屏幕,上面是二十三个未接电话,十六条信息。来自珂赛特和古费拉克。


    他想起来了,古费拉克说过今天要做一个勇敢的尝试。待会要记得给古费一点适当的鼓励。


    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机械地转向门口。


    安灼拉就站在那里。


    安灼拉就站在那里,睡眼惺忪地瞅着他。


    提着一盒蛋糕,披着一件红的双排扣外套,眼底有极淡的淤青,红色细带草草扎住的头发上沾着梧桐花瓣,这样的安灼拉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一瞬间空气全被抽走了。格朗泰尔瞪大眼睛,磕磕绊绊地迈了一步,“操,我——”


    “你没接珂赛特电话。”安灼拉眼睫垂下盯着地面低语,“她很担心你。”


    格朗泰尔跟着低头,地上铺着素描纸,红的,金的,每一笔都带着安灼拉的影子。还好不是人像。他现在一定像个被拔出沙地茫然失措的鸵鸟。他想起室内的卫生状况,并且开始祈祷安灼拉还没有看到别的东西。照片还钉在墙上,尤其是安灼拉那张靠在窗台上的睡容。他捕捉一切美的事物,他的朋友们或多或少都出过镜,格朗泰尔自然不会放过在光芒里小憩的阿波罗这么宝贵的瞬间——但是指不定安灼拉会暴跳如雷,他俩刚刚发展起来的情谊就此毁于一旦。


    但安灼拉什么都没说。沉默蔓延,快要把他俩变成琥珀里的昆虫。


    “你还没锁门。”安灼拉补了一句。似乎在为自己辩解。


    格朗泰尔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艰难地点头:“好。我就,先——”他比了个手势,他现在这副尊容实在不宜待客。


    安灼拉理解地点头。


    他先给安灼拉冲了咖啡(加了大量棉花糖和奶油,安灼拉热爱甜食),把那个金色的影子小心安置在沙发上。向珂赛特和古费拉克汇报他尚在人世的消息(接受友人充满爱意的谴责和鼓励,同时给古费拉克打气)。花了快十分钟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如果不是安灼拉已经在客厅的话可能更久)。把购置衣物添加到待办事项。一个时间足够的冷水澡能让他冷静下来。


    格朗泰尔披着毛巾出来的时候安灼拉还在原位,他垂着头,规规矩矩地正坐在沙发里,双手捧着那个棉花糖满溢的马克杯。只是花瓶添了水,稿纸分类摞好,客厅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各就其位,正如构造精密的零件严丝合缝各司其职。


    “天哪。”格朗泰尔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声叹息。


    安灼拉看起来有点不安:“抱歉,我——”


    他想放声大笑,想振臂高呼,忘形之下心里话溜了出来:“上帝赐了我一个田螺姑娘。”


    阿波罗的肩膀稍稍垮下一点,眼中带了一丝笑意,还有一点点骄傲:“按着你之前整理的样子收拾的。珂赛特说你再不打理她就把你——”


    安灼拉看来正在思量怎么才能把珂赛特严肃吓人的态度用温和又不失礼貌的语气传达出来。


    这下格朗泰尔真的笑出来了。他草草擦了头发,把毛巾抛到一边,蹭过去挨着安灼拉慢慢坐下,在心跳骤停以前伸手把他头发里的花瓣拣掉。


    “珂赛特托你来当我保姆?”格朗泰尔打趣道。


      安灼拉捧着杯子转头看着他,眼睛里带着亮晶晶的笑意,柔和的日光在那金色的发丝上跳舞。


 


    在安灼拉提出为他试衣之前一切正常。就像之前他跟恩师马白夫久别以后第一次见面一样,他战战兢兢地备好作品集呈给老师,心里还怀着一丝期待和不安。他推开门,然后突然意识到安灼拉的照片还钉在墙上。


    安灼拉已经越过了他。


    那么,这大抵是结束了。格朗泰尔僵硬地戳在原地,等着忒弥斯宣告他的死刑,敞开衣领引颈受戮。但他心里还存着一丝烛火似的摇摆不定的希冀。因为安灼拉慢慢站定,眯起眼睛向着那面照片墙,什么都没讲。


    安灼拉对此一无所知。自两年前见到安灼拉那一刻起,格朗泰尔认清了自己,却再也不完全属于自己。他不自量力和时间争夺,想用手抓住阳光,想让阿波罗的光芒在画布相纸里长青,却又知道失去内在支撑的形貌不过是褪色无味的干花。羞怯和自卑令他低到尘埃里,为保留仅有的自尊将满腹爱意关在胸腔,强作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忠诚又将他紧紧拴在灼人的光芒附近,甘受安灼拉的误解和冲撞。安灼拉引燃了一簇火星,而他会在痴狂的仰慕里烧尽自己。


    安灼拉还在看。格朗泰尔说不出那眼神是恼怒还是惊愕。


    “我——我没想到,”安灼拉似乎突然意识到格朗泰尔的存在,方才晃过神,不知所措地转过来,声音渐渐小了,甚至带上迷惑。“我是说,我不知道你……以前没人拍过我。”


    格朗泰尔默然地看安灼拉颊上染上微不可见的红,想起当初他从集市上带回来的一枝花蕾,被放在盛了清水的墨绿厚底啤酒瓶里,隔了漫长一夜,终于谨慎而试探地打开两三瓣清淡的粉色。


    他屏着呼吸,望着那张牟利罗式少年的面容,那朵鲜活的玫瑰,忍不住向前倾身,想抬手触碰细腻的脂玉,又恐冒犯了以西结的天使,于是将手生生压下去攥成拳。


    “单就焚毁特洛伊高塔的美是无法吸引我的,我的缪斯。”他喃喃道,目光描绘着安灼拉的轮廓。


    安灼拉回望着他。那双眼睛如同粼粼水波,充盈的海浪被举起又摔碎,迸出晶莹的色泽。


    风轻盈地掠起纱帘,细微的浮尘在斑驳的树影下闪烁。


 


 


    时间不紧不慢地淌过一段日子。安灼拉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格朗泰尔了。他只模糊知道R整日困在工作室里,为着友人的隐私又不便多问。而公白飞常常会在白天消失一大段时间。安灼拉隐约觉得公白飞的消失与古费拉克有关,又不知原因,因此他为上次的无意冲撞屡屡向古费道歉,古费拉克再三保证宽宏大量如他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这多少还是令安灼拉感到歉意。


    “所以你上次真的是因为格朗泰尔才这样烦我的?”古费拉克端着早就喝干的酒杯目瞪口呆地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艺术工作者会将别人比作缪斯。”安灼拉瞪着古费拉克。


    古费拉克脸上的神情真的一言难尽。他抽了一口气,转向公白飞,后者垂下眼睛望着地板,若有所思地把玩手上半满的酒杯。


    安灼拉不明白为什么古费拉克又露出那种给无药可救却不自知的病人下诊断的表情。这下他更暴躁了。


 


    两星期之后的一个深夜,他直直地躺在床上,因第二日为格朗泰尔试成衣而花了一点点时间担心(这一点点时间大约整整两个小时),最后自暴自弃地坐起来抓起一本他根本看不进去的黏糊糊的爱情诗。他瞪着发黄的册页,直到视野里小铅字渐渐挤作一团才勉强挣扎着睡下。


    第二天凌晨五点他就醒了。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发,披着红格子挪到客厅里,发现公白飞正坐在空无一物的桌子前,脸上挂着恍惚的微笑。


    “飞儿?”


    公白飞猛地一颤,发现是安灼拉,又放松了下来。“早。”


    安灼拉沉默地看了友人片刻,迟缓地进浴室洗漱。公白飞开始做早餐。水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显得异常响亮。


    窗外天渐明了。


    他们在刀叉碰撞声中寂然无声地吃完一餐。安灼拉把盘子收起,堆到洗碗槽。然后发现料理台上还有一份包起来保温的食物。


    公白飞已经收拾妥当,又是原来那个一丝不苟的他了。他抓起双肩包预备出门,突然又没头没尾地挤出一句话,“古费在我房间里。昨天他喝醉了。”


    “……噢。”安灼拉心不在焉地点头,继续洗盘子。古费拉克喝醉了不算什么特别的事,兴许是跟格朗泰尔厮混了一夜,或者上哪儿疯玩了一晚。至于为什么在公白飞房间里,一时半会儿他还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安灼拉等着下文,然而公白飞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他呆站了两秒钟,眼里燃着坚定而喜悦的火焰,同时抓起笔飞快地在便签上写了什么,折回来放到餐盘下压住。


    安灼拉收拾厨房,直到听到公白飞的房门轻响了一下,古费拉克站在门口,头发支棱,衬衫敞怀,像一只听到猎人走开才小心翼翼出洞的兔子。


    “嘿,安琪,”古费拉克僵硬地转向他,“飞儿呢?”


    “他早上有课。”安灼拉用下巴指指那份食物,他实在腾不开手。


    古费拉克慢慢地蹭过去,像一步步走向悬崖。他拨开垫着盘子的餐巾,折得规整的便条露出一角。安灼拉漫不经心地瞭了一眼,注意到他拿起便条的手在轻微发抖。


    然后,像一滴墨水坠入清水,古费拉克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他轻舒了口气,手指缓慢地擦过字迹,小心地把纸条折回原样放到口袋里。


    安灼拉觉得这表情有点熟悉,但他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飞儿给你准备了洗漱的东西。”安灼拉提醒道。公白飞没有跟他说,但是既然安灼拉洗漱的时候看到公白飞的杯子沾了水,而旁边的新杯子里立着一支挤好牙膏的牙刷,那这事就像房子里的大象一样明显。


    古费拉克一边傻笑一边点头:“好。”


    把手头的家务做完后,安灼拉出了门。今天是约好给格朗泰尔试成衣的日子,天气很好。他的腿慢腾腾地带着他转过街角那家格朗泰尔赞不绝口的面包店,穿过林木葱茏的花园,来到格朗泰尔和珂赛特的工作室那条街上。安灼拉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一袋点心。


    然后他想起另一件事了。古费拉克脸上的表情他曾在马吕斯身上见过,那时候珂赛特接过马吕斯的花束。


    安灼拉在大街上定定站了片刻,散落的珠子串起来了。他听见自己齿列叩响,有东西丰盈地充满胸腔,预备破壳而出。五月的阳光像瀑布撞在脊上,极冷又极热。他迎着太阳把手举到眼前,发现自己五指发颤,光线从指间漏过。


    他愣了差不多一个世纪才缓过来,轻喘着将手放下,用力地攥了攥拳。下定决心以后腿突然轻了许多,他直直奔向那扇熟悉的门,深呼吸,抬手叩门,像机器人在执行程序。


    格朗泰尔的脸出现了。他胡子拉碴,看起来神情憔悴,眼睛温和又悲伤。


    安灼拉向前踏了一步,跨过门槛,然后体内的零件卡了壳。他呆站着,刚刚组织好的语言被全部清空,直到低头望见自己手上的纸袋,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安灼拉?”


    他猛地仰头,半张着嘴,嘴唇磕碰了几次,依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格朗泰尔背向窗户,瞪大眼睛向他伸出手,似乎想抚触他的下颌,最后却像蝴蝶的舌似的小心地落在臂上。


    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他闭了闭眼,又颤了一下,竭力挣扎了一把,像陷进沼泽的人踉踉跄跄地拔出腿似的,跌到格朗泰尔身上,发着抖紧紧拥住对方。


 


    他听见格朗泰尔胸腔里疯狂的回响。


 


 


END


关于古费拉克醉酒那晚:


    “一群傻瓜。”热安叹气。


    格朗泰尔苦涩地微笑。古费拉克趴在桌上,两眼发直。过去两小时内他跳到桌上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地念抒情诗,还差点毁掉弗以伊的沙发,现在没力气闹了。


    弗以伊奇迹般穿过地上林立的空酒瓶,把热茶送到他们面前,顺便揉了一把热安的卷发。热安靠了过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说谁?”


    “都是。”热安轻哼了一声。弗以伊一边握着书,一边将热安的卷发缠到指上。


 


关于以后:


    “那你那时为什么避开我?”古费拉克显然已经半醉了,然而醉的不止他一个,大家都东倒西歪地靠在沙发上,令人惊讶的是,在巴阿雷的主持下真心话大冒险竟然还顺利进行。


    “我还以为你喜欢格朗泰尔。”公白飞把脸埋到掌心里喃喃道。


    格朗泰尔一手环着安灼拉,冷不防被酒呛了一口,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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